妖除魔、澄清玉宇。妖从何来?魔从何生?万相归心,心魔始生。你们以为,此等小恶人,就不是妖,不是魔了吗?”

“我不曾偷过!”少女大哭。

“真真是不可救药!”范留仙任她哭倒在地,举起她那件外衣稍为一抖,便觉衣内有物重坠,扯开来看,竟缝了个暗袋,暗袋内是一枚二寸余长、形如新月的白玉小梳,沁色如血,上有三道裂纹贯穿头尾,缝里填补着金漆,又就着裂纹画出鸳鸯与流水,巧夺天工。范留仙手持此玉,喝道:“赃物在此,还不伏罪?我眼见你出了第三道门,把此物揣入怀中,低头便走,与那丧葬队伍混在一处,妄想蒙混过关!”

“大人!”少女哭声一停,伏地便拜汪少文,“大人请为我做主!我并非小贼,这姻缘符实是我家传之物!我来此取回我家传之宝,又有何错?”汪少文忙道:“我并非什么大人……”便朝范留仙递眼色。范留仙哪里肯信,提了她的衣领,就要把她送去官府治罪,边走边说:“偷窃之罪,可大可小。你发死难之财,非但不知悔改,还反咬我一口,更是罪加一等。过不了半日,只怕你这一双好腿便要被官差大爷们打折了!”

“哥哥,哥哥,我知错了。哥哥,我没有骗你。哥哥,我不曾偷过,这姻缘符实是我家传之物!我来此取回我家传之宝,又有何错?”那少女真真是哭得可怜。范留仙停步,冷笑一声,反问道:“当不起!哪个是你哥哥?你哥哥不是死了么?”

少女忙道:“那个死人,躺在明心堂里的那个,如你所言,非我哥哥,而是杀我爹娘的大奸之人!”那北雁门弟子一听,个中似有隐情,便劝住了正在气头上的范留仙,要那少女说下去。少女伏地朝那弟子一拜,抬起脸来,哽咽道:“我爹娘本是晋陵城东的农家人,素来心善,为人仁厚。六年前,一夜大雪,他们收留了一个行路人。那路人偏是个贪财的,偶见我爹娘各佩一姻缘符于腰间,心知此玉价值千金,即生了歹意,强夺而得,又恐败露,就拿砍柴的斧头杀了我爹娘!”

她一度呜咽而难以成句。

范留仙仍是不信:“那人已死,死无对证,自是任你编撰了。”

少女又道:“哥哥生我气,我知道。可是,哥哥,你不明就里,与我拉拉扯扯,肌肤相亲,正是犯了男女之大防。我说你是淫贼,也不全是胡说。”

范留仙白眼一翻:“我差点信了。”

少女接着道:“那个雪夜,我身负重伤,命本该绝。幸而我舅舅来送热酒,才救下我一命。哥哥如果不信……”她狠了狠心,脱去里衣的一袖,内里只着了一件红裹肚,所露的半个后背上赫然是狰狞如蛇的伤痕,正如刀劈斧砍一般。她穿回里衣,道:“我舅舅,正是慈航天师。他本也是一条好汉,只是为了报仇,才扮作了假道士的样子,四处打探,寻觅踪迹,只求亲手杀了这歹人,让我爹娘在黄泉之下得以瞑目。我舅舅误闯蛊井,在化作魃鬼之前托话给我——仇家已寻得了!正是明心堂里躺的那个!”

范留仙若有所思,道:“……所以?”

“所以我寻仇至此。哪怕他已遭了天谴,为魃鬼所害,我也要朝他那张恶脸上狠狠地吐唾沫!”少女含恨咬牙,“一对姻缘符,我只寻得这一只。恐怕,另一只已被那恶徒毁了。哥哥,求你放我回去,我得去我爹娘墓前磕三个响头,亲口告诉他们——大仇已报。”

汪少文十分感动,道:“天理昭昭,这正是天理昭昭。”范留仙也对她道:“比起妖魔鬼怪,人间苦厄才是难渡。今日我要渡你——你走吧,以后莫要再为仇恨所迷,犯下罪孽了。”于是,他们便放走了那少女。

不过一刻,那北雁门弟子忽然道:“那害人性命、抢人家财的恶贼是哪一个?此等奸恶之徒,我北雁门决不下放赏银。”范留仙回道:“第三道门里那个。”几人寻入第三道门,只剩一具尸体留待认领。范留仙揭开盖尸白布一看,大叫:“不好,竟被那小妖精骗了去!”

——那尸体分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。依其所言,六年以前,此人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,如何能杀人父母?

范留仙连声叫道:“大意了大意了!”又问汪少文,“你知道那曾想骗你钱财的慈航天师,籍贯何处吗?”汪少文想了想,道:“听说就是个本地人。”范留仙一掌拍在停尸台上,道:“我追她去!”他追至门外,哪里还有那少女的踪影?他再转了趟附近的街巷,亦是不得此人,不禁感怀道:

“妖魔可渡,惟人难渡。”

——

“哪个要你渡?范晋宜,你算哪尊菩萨,哪位神仙?修了几年道,念了几年经,收了几个妖怪,你就当你是下凡来普度苦厄的罗汉了?”谁知,少女刘采采正在醉仙居,于最偏的一张榆木桌上饮下了一杯最好的梅子酿,笑道,“我很坏的,永远不会变好的。①”


状态提示:39.不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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