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，形势的发展出乎西邨的想像，大炼钢铁的热潮犹如山洪暴发，突然而来，来势?猛，势不可挡。
凡是见过山洪暴发的人都会明白“洪水猛兽”的含义。在山洪暴发时，山上冲下的洪水裹挟着泥砂犹如数万只猛虎饿狼滚滚而下，吞噬庄稼，吞食树林，吞没房屋，所经之处，吞没一切，数吨重的巨石被它像踢皮球一样赶得无影无踪，气势骇人，惊心动魄，不寒而栗。如若不信，只要你向洪水伸出一只手或者一条腿，哪怕是把手里的竹竿、棍棒触碰它，它就如猛虎一般一口咬住你瞬间把你卷走、吞没、撕烂！你连喊一声“救命”都来不及就消失了！西邨、他的父亲徐雪森和西村以及桥庄、北港、南宅、东葛庄等等的村民没见过山洪暴发的景象，没有身临其境的体会，更不会把大炼钢铁与山洪暴发连在一起，不知道大炼钢铁对他们意味着什么，不知道前面的路上会发生什么，懵懵懂懂地被卷入一场热火朝天的大炼钢铁的热潮中。
被老梁逼着表态的徐雪森一回到大队部就后悔不该表态。“他娘奶奶的，狗日的老梁哪是人呐！三千吨？吾到哪儿去变出三千吨钢出来？”
黄长工呛道：“不是你说的砸锅卖铁卖老婆也要凑够三千吨的吗？”
“你听不出吾那是气话吗？长工，你说，在那个场合，当着那个江西老表的面，吾又背着个黑锅，能不说话吗？他那个眼珠子像探照灯似的盯着吾吾能不表态？他说得倒轻松，发动群众依靠群众，把任务向基层一摊，他是完事了，吾们找谁去？”
“吾还以为你当时就有主意了呢！原来你是哄骗县委的！”
“哄骗倒不是！说应付差不多！”
“也是，不表态也过不了关！”
“萧木匠的老弟也真是的，他南宅大队比吾们还少二百号人，他竟然表态五千吨！到底是当兵的，只怕当的是炮兵？”
“冠军被他夺去了！”
“你想当冠军？你去表个五千五百吨？争上游是你能争的？没听刘书记说吗，‘爬得高，摔得重’？倒霉在后头呐！”
“吾就不信争不过他！”
“那你说说，怎么个争法？三千吨从哪里来？”
“哈哈！雪森，你也有糊涂的时候啊！自古说：‘榔头吃凿子，凿子吃木头’，吾们也来个发动群众依靠群众，依样画葫芦，三一三十一，把任务下到各个生产队，有什么难的！”
“放屁！长工，你怎么跟个八哥似的？你啥时候把骷髅头长到自己的颈脖子上啊？下到生产队？怎么下？你让生产队怎么办？啊？他们就比你有道行？”
“不下就不下，你也别噎吾嘛！老梁说，办法总比困难多，想办法嚒！”
“那你想一个出来听听！”
“这个首先嚒，雪森，不是你说的‘砸锅卖铁’吗？现在办了大食堂，家家户户就不用开锅烧饭了，那铁锅就没用了，对吧？那就把家家户户的大大小小的铁锅收起来，这是多少？”
“能有多少？每家平均算它三只，每只平均算它三斤，全大队近七百户——德中，你打一下算盘，是多少？”
“总计是六千二百十二斤。”
“六千二百多斤，那就是——三千多公斤，是三千吨的——”
“万分之一！”
“他娘奶奶的，长工，你听见了吧？才万分之一！还差九千九百九十这么多铁锅！”
“除了铁锅，哪家还没有别的铁东西？都收起来！”
“那你说说，像你家里都有哪些铁东西？”
“譬如铁皮水桶，铁皮罐、断了齿的钉耙，缺了口的铁锨，锈蚀不能开的铁锁，还有秤砣，还有——”
“还有你雨天钉鞋上的铁钉！还有犁头！昏你的头！把农具家什都扔到了炉子里你拿什么种田？还要不要过日子了？就算是废铁，这些统统加起来能有多少？你跟老梁倒是亲兄弟！”
“那你说怎么办？总不能顶着不动啊！”
“铁锅是没用了，先通知各个生产队收缴铁锅，第一炉就先炼铁锅。随后马上组织人马去南宅挖矿石！”
“那炉子怎么办？”
“还能有什么办法？先悄悄地从砖窑上拆一点耐火砖下来对付，等南宅缸窑烧出了耐火砖再还回去。”
“焦炭和煤炭呢？”
“吾马上去找黑鲶鱼想办法，你去弄炉子吧！”
“好吧，吾马上去落实！”
西桥中学高校长接到县委书记的指示不敢怠慢，马上宣布学校放“忙假”，所有学生回家参加本村的大炼钢铁，全校物理和化学老师总共只有十一名，全部去公社大炼钢铁技术指导小组报到，其他老师分派到各个大队去听从安排。高三甲班的班主任余老师是语文老师，但她强调她在读中学的时候物理成绩很好，也要求去公社技术指导小组当技术指导，老梁对于技术指导是多多益善的原则，毫不犹豫同意了。
公社技术指导小组还来了两名铁匠和三名农机站的干部，该到的人差不多到齐了，老梁连夜主持召开了第一次工作会议，他要求每个老师和铁匠、农机站干部和西邨各盯一个大队，其中西邨盯西桥大队，余老师盯南宅大队，指导各大队建炉子、炼钢铁，要求务必确保完成县委下达给公社的五万吨钢的任务。
“老梁，吾不是老师，派吾去大队不合适！”西邨提出了抗议。
“你竟敢不服从领导？你还把不把我这个主任放在眼里？啊？小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