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爹，你自己觉得好的行当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理想吗？也不问问吾的志向就替吾作主，干涉吾的前途，太霸道了，你把家也当做是合作社了！”西邨争辩说。
“越说越没边沿了！让你学医就是霸道？就干涉了你的前途？混账话！吾问你，学医有哪点不好？你要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，就听你的！”徐雪森依然十分激动。
“爹，学医当医生当然是好的，治病救人嚒，是天下最崇高的职业之一。可是，爹，学什么都得想明白为什么，得有动力，您慢慢说嚒。如果西邨没有热情是学不成医的。吾们老师说，喜爱和向往是最大的动力。就与老话说的，强按牛头不喝水，西邨不喜欢郎中，让他学也学不精。您有话慢慢说嚒！”小凤细心地观察着西邨和爹的表情，试探着替西邨说话。她内心在想，宁可得罪爹也不能得罪西邨。因此，说出来的话是明显站在西邨一边的。
“你个丫头跟他穿着连裆裤呐？一唱一和？啊？怎么老顺着他？啊？不是帮着爹劝他，反倒替他说话来气吾！你们年龄还轻，不懂这世界的深浅，不要被你们老师的几句理想啊志向啊说得六神无主。脚底板要踩在泥巴地上！”徐雪森对小凤的态度显然要温和一些。
“爹，有理想有志向不好吗？脚底板就踩到天空去了？”西邨反问道。
“你、你——，你个小赤佬，又来抢白吾了！”徐雪森瞪着西邨，目光咄咄逼人。“你说，你有什么理想！你的脚底板踩在了哪快泥巴上？”
西邨不敢正视父亲，更不想正面回答，不愿意把谋划在胸的计划现在就说出来。他犹豫了好一会，想用沉默来应付。
可是，徐雪森又紧逼一句：“说！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揍扁了你！”
小凤心头一紧，她担心爹在火头上真的会动手，倔犟的西邨反而会违拗爹宁死不从，不但爹的决定无法实现，她希望看到的局面也会落空。她想，明着说，西邨会反感，只能拐着弯劝导。于是，她忍不住走前一步，用手触了触西邨，“说吧，哥，爹又不是外人，有什么可以藏着掖着的？？
“说什么呀？”西邨朝小凤瞪了一眼。“吾的事不用你管！”
“你瞒得了吗？你以为爹傻呐？你的如意算盘又不是坏事丑事见不得人开不了口，干吗非要瞒着？”小凤猜想，西邨一旦公开他的计划，精明厉害的爹绝对能说服他。
徐雪森听小凤如此说，疑惑地看看小凤又看看西邨，情绪缓解了许多。“孙悟空还能跳出如来佛的手掌心？做你的大头梦！说！”
“说什么？早着呢！”西邨忿恨地瞥了一眼小凤，那眼神的意思是责备她多嘴。
小凤走近西邨的书桌，把压在课本下面的鹞子草图和《南鹞北鸢考工志》拿了出来。“爹，您看，西邨的理想就在这里面。”
草图上的鹞子与徐雪森做的鹞子有很大的不同，甚至面目全非，但样子却很好看。徐雪森稍稍瞄了一眼，很不以为然，“这是什么？鹞子不像鹞子——”
西邨马上接过话，“就是鹞子。爹，还不兴改进吗？社会都变了，鹞子也要——”
“混账小赤佬！要教训爹吗？鹞子就是鹞子，上了天的才叫鹞子！”徐雪森再次遭受儿子的抢白，本来平复的情绪又被激怒。
小凤悄悄地按了按西邨的肩头，意思是“少说一句吧，别顶撞爹”。
徐雪森瞪眼看着西邨，“这就是你的理想？这还用你想？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成了你的理想？亏你想得出！没出息的东西！”
“乱扣帽子！”西邨对父亲的评价很不满。“吾将来是要开鹞子工厂用流水线大批量生产的！不是您想的那样！”
“开工厂？做你的大头梦！”徐雪森觉得好笑，认为儿子年少轻狂信口雌黄。“鹞子还能开工厂？异想天开！你以为开工厂是下地撒稻种啊？厂房建在哪？机器又在哪？本钱哪里来？筛子罩麻雀还得准备一把稻谷呢！拎着空筲箕淘米！”
“那是今后的事，是吾的事，不用爹操心！”西邨回敬父亲。
“翅膀有毛了长硬了是吧？不用吾操心？你哪件事是让吾与你娘省心的？不给家里找麻烦你娘就烧高香了！”徐雪森多多少少不那么激动了，因为，不管怎么说，儿子是想着祖传手艺的，是想做事的，只不过太天真太幼稚而已。
停了停，徐雪森重新装好烟丝，点上火。“儿子，爹不是拦你的路、打你的破坏。你从小也是看见了尝试了，鹞工这行当太辛苦太艰难了。辛苦艰难倒也没什么，种田人谁不起早贪黑谁不辛苦？可是，忙到最后，还是忙不出个名堂来，忙不到钱，让你娘跟着吾受苦受累，还让你们几个孩子住在茅草屋里，爹心里不好受，真的不好受。爹想过，爹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，就把希望寄托在你们几个身上。你娘省吃俭用从舌头缝里挤出几粒米是为了什么？咬着牙送你们上学又是为了什么？爹见你化有知识的人了，想给你找条大路。好不容易好说歹说把黄老先生说服了，答应收你为徒传授医道，你怎么就不理解爹的心呢？啊？爹容易吗？你跟爹犟什么犟？”
徐雪森越说越动情。西邨见爹的眼眶里噙着泪，那泪光忽闪忽闪，真有点被感动了。他压根儿就没想到爹对他是如此的上心。他这才明白西村的大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话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