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竟以武松的了解,以及史文恭的口述,宋大哥对于梁山的发展策略,是尽可能的不再卷入乱七八糟的争斗,留一个相对清白不沾血的身家,以图日后兄弟们的前途。

倘若是数日之前的武松,对此说不上拥护,至少会尊重有加,旁人若有质疑之声,他会毫不犹豫地出言维护。

可是史文恭说,宋江是假装受伤的,向曾头市表了个人畜无害的态,反过来将他们一扫而光。

虽说是兵不厌诈的套路,但总觉得有点……假。

并非他武松喜欢的做事方式。

他突然说:“宋大哥受伤这件事,史文恭未必说了真话。以前宋大哥不是也被人害过,我也告诉过你。”

潘小园点点头。对那黑毛白纹大蜘蛛记忆犹新。

她想了一会子措辞,手指头慢慢捋着武松手背,谨慎开口:“或许前几次跟这次是两码事,是巧合;或许……”

或许还有更阴谋论些的解释,不太合适跟他说。

但他会想不到吗?

武松犹豫了好一刻,才做出决定:“先找周老先生,再跟宋大哥汇报。”

潘小园松口气,连忙补充一句:“周老先生也离得近,这样最省时间。”

虽然对那位老先生只是耳闻,连他的年龄籍贯都说不出来,但不知怎的,对这位前辈有一种天然的信任。

毕竟是岳飞的恩师啊。

又忽然想到一点:“史文恭那日说,金酋对大宋朝廷不信任,这密信是托江湖人传递的。二哥你觉得……江湖上什么人,会和这事有牵连?”

武松思忖片刻,慢慢答道:“我也不是老江湖,可以去问……”

潘小园嗤笑:“你还不是老江湖?”太谦虚。

武松朝她温和一笑:“按年纪来说,确实不算。”

潘小园真想白他一眼,最后还是悬崖勒马,低头看地,忍不住淡淡一笑。江湖不好混,一般来说,年龄和地位是成正比的。江湖上和他年纪一般的角色,确实大多都是默默无闻的龙套水平;而他呢,靠本事混出现在的名气,阅历却不一定跟上了。这厮低调装逼,猛一听还以为他是谦虚呢。

武松被她一打岔,也跟着神思歪了一刻,沉默一阵,才说:“其实过去晁天王是通晓江湖往事的。现如今没了他,等回山,我也可以问问公孙胜。这人交游广泛,在南方北方都待过不少年头。”

潘小园没料到,他第一个想起请教的竟是这个牛鼻子,本来以为会是年纪大些的鲁智深、林冲呢。不过转念一想,这些人都是军官出身,对黑道往事不一定有多了解。她觉得自己如今知晓的黑话数量,应该不输林冲了。

于是给他打预防针:“那你可要格外小心,别让公孙胜忽悠了。我跟你说,那人就是个江湖骗子!”

武松睁大眼:“怎么讲?他可是有真本事的……”

“我说的是那些法术……”潘小园心里得意洋洋,清清嗓子,开始给他上课,“首先,他那燃火把的功夫……”

可惜老天不给她太多显摆的机会。刚进入正题,就被打断了。贞姐跑过来叫她:“六姨,咱们该住店啦。”

潘小园连忙住口,应道:“就来!”

此处离东京只有不到一日路程。时间比预定的早,因此不必太急着赶路。一队人看着未牌时分,就找客店歇下了。

同伴们都道她跟武松约莫是留在后面谈情说爱,也就很贴心地派了个不太懂事的小丫头来提醒,算是最大限度的避免尴尬。

潘小园既觉得脸热,又反而觉得安全。毕竟,私放史文恭这件事,眼下只有她和武松两人知道,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。要是让第三个人听到他俩“谈情说爱”的内容,不光她自己无话可辩,武松呢,拖了这么久没“报案”,也得被连累得够呛。

抬头看看,武松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,眼神里有些复杂。

她悄悄说:“你现在不怪我救他了吧?”

武松看她一眼,脸一板:“少怪一点了。”

潘小园欲哭无泪。这人抓住她的把柄,彻底不肯放手了。

*

*

东京城外二十里镇子上的童记客店,算是一行人进城之前的最后一个歇脚地点。周围的人流明显多起来,口音也慢慢的囊括了南腔北调,全都是打算进出城办事、探亲访友、或者做生意的。大堂里嘈杂纷扰,充斥着迎来送往、讨价还价之声。

因此客店虽大,剩下的房间也屈指可数。这次也没有无良官兵占房,住店的全都是老实本分的小老百姓,因此也没借口跟人家强取豪夺。好说歹说,又加了钱,才匀出来两间。

于是很自然的男女分开。一行人五男四女,女生宿舍还好,架了个大通铺,大伙睡的绰绰有余;另一间房就有点困难了:店小二帮着横摆竖摆,五个男人各种姿势都试过了,怎么睡怎么摩肩接踵。最后没办法,武松在大家企盼的目光下,拎一床被子,跑到大堂去,自己拼了四张桌子。

没了武松,剩下八个人看起来就有些软弱可欺。尤其是四个女眷的那间房,门缝里透出来千娇百媚,不时招来其他住客的好奇打探。最后扈三娘自请睡在门边,再有人假装走错门,“刷”的一声,腰刀亮出一个刃,立刻就把人吓回去了。终于清静。

潘小园半睡半醒的,心里头免不得感慨,有美人一路同行,确实给自己这几个“妇孺”增加了相当的安全感。虽然美人一天大部分时间仍然郁郁寡欢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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