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一天夜里,天气闷热的人睡不着。程灵慧家门前的老槐树下聚了一大帮乡亲乘凉说话。这两年天下大定,百姓安居乐业,村里的防卫就疏松了。
巡逻的人也都在大槐树下说笑。这时,一辆板车过了文公桥,进了村子。停在不远处。赶车的走过来问道:“敢问诸位,程默之家住在哪里?”
程灵慧闻言抬头,只见山长手里提着马鞭站在面前。身上穿的是粗布袍子,头发头花白了。浑身上下风尘仆仆。只是那股文人的气息怎么也盖不住。
“默之。”山长终于在程灵慧的目光中认出这个唯二的女学生。
“学生程默之拜见先生,给先生磕头。”程灵慧好一会儿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,扑通就跪在了山长面前。
后戚倒台了。山长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,程灵慧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见到活生生的山长站在自己面前。
“起来,快起来。”山长伸手扶她:“我如今身为罪臣,惶惶如丧家之犬,实在当不得你这一拜。”
“先生这样说,可是折煞学生了。”程灵慧拉着山长的手,一叠声往家里让:“咱们家里说话。”
山长向板车方向望去,只见一个妇人站在车前。程灵慧松开山长,几步走过去就要磕头:“见过师娘。”
师娘急忙扶住她:“要这些俗礼做什么?”
程灵慧一把将师娘抱住:“师娘,俺想死你了。”一边牵着师娘的手往家里去一边叫道:“娘,俺师娘来了。”
“啥?”母亲的眼睛不好,耳力也不好。奶奶在旁边大声告诉她:“三慧说,她师娘回来了。”
母亲楞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:“是秀雯娘啊。”高兴的就往炕下爬,使唤婆子急忙去扶她。母亲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喊陆晓晓:“晓晓啊,你娘来了。还不快着点儿?”她总是把秀雯和陆晓晓搞混。
师娘有些不解。程灵慧指了指自己的脑袋。师娘了然。上前抓住了母亲的手:“大姐,你的眼睛咋了?”
母亲一边流泪一边笑:“早瞎了,都习惯了。”
师娘闻言,眼泪也下来了。抬手抚着母亲的白发:“大姐,你咋老成这样儿了?”
母亲道:“能不老吗?混蛋都满地跑了。”
“混蛋?”师娘不知道陆晓晓和程之柏,这时看见一个美貌的小媳妇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走出来,却并不认识。
陆晓晓是听见母亲喊她娘来了,这才着急忙慌的抱了程之松跑出来。谁知看见一个陌生的妇人和母亲相对流泪。心里那乍然升起的高兴霎时间又掉进了深渊。可当着客人的面,她跑都跑出来了,总不能就这么回去。师娘看她,她也看着师娘。
程灵慧见了,告诉她:“这位是俺师娘。”
陆晓晓面色就更不好了:“秀雯的娘?”
程灵慧点头。
母亲听见陆晓晓的声音,催促道:“你这孩子,自己娘来了,咋也不知道叫人呢?”
陆晓晓道:“那是秀雯的娘,可不是我娘。”转头回屋了。
母亲愣住,好像努力回想着什么。
程灵慧见状:“娘,俺师娘大老远来的,你不能光让她站着吧?”
母亲这才不想了:“瞧我,都高兴懵了。”一面拉师娘进屋。
程灵慧把山长请进来。山长是世家子弟。一看程灵慧家的格局,说什么也不肯进二院儿。天气又热,程灵慧就让人准备了茶水、饭菜,放在前院的石桌上。
山长许是饿极了,一连吃了三碗面条才停住筷子。程灵慧又让人给师娘送一些。婆子说早就送过了。师徒二人这才说话。
程灵慧这才知道,苏侯爷并有赶尽杀绝。山长虽然受了家族牵连,但他为官清廉,只受了些牢狱之苦,没有伤及性命。树倒猢狲散。家下人都被发卖了。
他的正头夫人不肯受折辱,抄家的时候悬梁了。等山长从牢里出来,家人就只剩下师娘跟他不离不弃。
“那秀雯……”程灵慧忍不住打听。
山长叹道:“她在东宫本就不得宠,位分也不高,倒是没有受什么牵连。”
程灵慧刚要松一口气,却见山长眼圈一红,落下几滴老泪:“可怜元秀,和她母亲一样刚硬。家里出了事时,吞金……”说到妻子时,山长的语气里满是嗟叹,说道女儿却已经泣不成声。可见血浓于水,父女天性不会因外物而淡漠。
程灵慧安慰了山长一会儿,见他满面疲惫之色,知道他一路走来艰难。把老夫妇二人让到书房安歇。山长本来不肯,可他实在无力推脱,后来也就去了。
乡下人过日子,眼界也就自己的一亩三分地。外面的血雨腥风也好,笙歌燕舞也好,都和他们没关系。山长曾经在姑苏书院任教。沙溪县方圆百里大多数是他的学生。
听说他回来了,来拜会的人络绎不绝。这让一度落魄的山长好不感动。听说程家庄的孩子现在还是每天天不亮起来,跑二十多里路去姑苏书院上学。山长又是欣慰又是感触。
欣慰的是这里民风依旧,向学之心依旧。感触的是,这些孩子求学的坚信。于是,和程灵慧商量过后,山长决定重操旧业,在程家庄开办私塾。
这可是好事。孩子们终于不用再跑那么远去读书了。
程灵慧当初盖房子,给六爷要了一亩地。后来为了修桥,就只盖了两进院子。剩下好大一片空地呢。于是,这年秋收过后,她就着手盖学堂的事。
山长的文心雅慧是程灵慧